口述：小妮

执笔：李巧儿

01

我五岁时，爸爸和妈妈离婚了。

我和妈妈在一起大约半年后，传来爸爸再婚的消息。

没多久，妈妈也有男朋友了，妈妈让我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，等我上小学了再接我回来。

外婆在几十公里外的一座城市，是医院里的护士长。

我从出生到五岁，只有在春节时妈妈才带我去外婆家住两天。

在我的印象中，外婆比较严肃，我比较害怕她。

妈妈把我带到外婆家时，是一个晚上。

外婆低头织着毛线衣，一声不吭。

外公却很热情地对我嘘寒问暖。

当外公指着茶几上的水果盘问我想吃什么水果时，我指了指梨子，外婆抬头扫了一眼，说：“这么晚了还吃什么？！”

外公立即讪讪地笑着放下了梨子。

我顿时明白，外婆是这个家的老大。

我开始忐忑不安，就像我爸妈没有离婚前，妈妈是家里的老大一样，而且妈妈总是稍不如意就责骂我和爸爸，外婆是不是也这样？

02

可是，我在外婆家里住下来后，发现外婆好像和妈妈不一样。

妈妈不爱做家务，不爱下厨，喜欢打麻将，大大咧咧，有事没事就爱大嗓门吼我和爸爸，对我基本属于放养状态，有一次我发高烧，她还在打麻将，要不是爸爸下班回家见状送我去医院，估计我早烧坏了。

而外婆一有空就喜欢在厨房里做外公爱吃的菜肴，喜欢把家里收拾清爽，晚上睡觉前喜欢读几页书，即使和外公生气时也不会大吼大叫，对我则非常严厉，常常对我的衣食住行各种要求，稍不如意就板起脸看着我。

我不明白，为什么外婆和妈妈会如此不同？

一晚，吃晚饭时，我对外公大声说笑了几句，外婆立即板着脸看着我，我吓得想哭，再也没敢大声说话，假装说我吃饱了，逃回自己的房间。

然后，我听见外公和外婆在小声争吵，我才知道当初是外婆执意让妈妈嫁给爸爸的，因为外婆觉得爸爸比妈妈的初恋情人好一万倍，却没有想到妈妈在婚姻期内出轨。

外公说：“你对英英太严苟了，所以她这些年就喜欢和你反着来！现在你可不能也这样对咱们的外孙女了……”

英英是我妈妈的小名。

我看见外婆满面通红，眼里噙泪，什么也没有说。

那一刻，我才隐约明白为什么外婆和妈妈的反差如此大，却有些同情外婆。

是的，我不喜欢妈妈，因为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她对我的爱，更不喜欢她有了男朋友就把我丢到外婆家，然后很久很久才来看我一次又匆忙离去。

03

我六岁时，母亲再婚了，给我生了一个妹妹。

妹妹半岁时，妈妈当着外婆的面，对我说：“妹妹还小，我还要工作，我一个人照顾不了两个孩子。如果你不愿意去爸爸家，就继续住在外婆家吧。”

我红了双眼，望着外婆，什么也没说。

外婆一边织着毛衣，一边淡淡地对我说：“那你就在外婆这儿念书吧，外公工作清闲，可以接你上下学的。”

这时候已经是夏天了，但外婆手中的那件毛线衣仿佛永远织不好，总是织到一半就拆开重织。我不敢问她为什么，但外婆允许我继续留下来让我心生感激，不由地对外婆亲近了几分。

再婚后的妈妈，仍然很久很久才来看我一次；爸爸基本没有影踪。

我上学了，每当看见同学们喊妈妈时，我总会非常难过。是的，虽然我不喜欢妈妈，但我还是希望妈妈能在身边。

一天下午，外公接我放学时，恰好同桌的妈妈来接她，当同桌母女俩欢笑着抱在一起时，我突然哭了，哭得蹲在路边干呕。

我和外公回到家时，双眼红肿。外婆正在厨房做晚饭，见状一脸惊讶，和外公窃窃私语了几句话，突然过来一把搂住我，说：“等会外婆给你做糖醋排骨，你要多吃点，快高长大。”

这是外婆第一次搂我，她的怀里有淡淡的香味，像我在梦中梦到妈妈的味道，我又大哭起来。

那天后，我渐渐爱上了外婆，觉得外婆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外婆，对她说重一句话都会愧疚。

就这样，我住在外婆家，直至高中毕业考上大学。

04

大学毕业后，我去了深圳工作，住在廉价的出租房，为生计疲于奔命，但是每隔两三天，我都会给外婆打电话，每年春节都会回去外婆那儿住几天。

我对外婆说，等我稳定下来买了房，就接她和外公过来。

外婆总是说不用不用，老家挺好的。

我参加工作的第三年，突然接到外婆病危的消息：原来我上大学时，外婆就已经患上肝癌，但不让外公告诉我。

我赶回去，发现妈妈竟然没有回来，只有外公一个人在忙前忙后。

外婆看见我，眼眉里都是笑意，示意外公拿出一件毛线衣，说：“这是给你妈妈织的，我走后，你把这个给她吧，以后你要好好孝顺她，她也不容易，不要恨她。”

那件毛线衣，是大红色的，已经完工，但我认得就是外婆手中仿佛永远织不完的那件。

我说：“外婆，这辈子我只孝顺你和外公！我不会孝顺您女儿的，就让她的那个女儿孝顺她吧！”

说完我哭了，像心里丢掉一块很重很重的石头。

外婆失望地看了看我，什么也没有说，闭上眼时眼角有泪。

外婆葬礼后的第二晚，我让外公和我一起去深圳生活，外公摇头说不想离开外婆。

然后，外公突然告诉我，其实我是爸妈领养的孤儿，因为爸爸有生理障碍，而妈妈一直怨恨外婆拆散了她和初恋情人，怨恨自己当初对婚姻选择上的懦弱，才导致初恋情人自杀，所以结婚后变化很大。

外公说：“外婆其实很爱你妈妈，也很爱你，经常晚上流泪的。但是她一直不想让这些成为你们的负担。”

我一直点头，一直点头，眼泪却不停地流！

外婆，其实，我真的很想喊你一声妈妈！而我的妈妈，领养我的妈妈，在你的生命里，有没有为我和外婆流过泪？？？